我小時候的香港是在八十年代,那時候的香港報紙是百家爭鳴的,因為我當年的粵公是做書報攤的,所以我常常能夠免費看報紙。當年我最喜歡看的是天天日報與新報,後來我也有看香港經濟日報以及兒童日報。那時候的報紙很有趣,有專欄有小生活知識有填字遊戲有漫畫,讀報的趣味可能是網絡年代的孩子難以想像的。
那時候我也很喜歡看雜誌,因為都是看別人不要的舊雜誌,所以我甚麼都看,例如現在連網絡上找名字都搜不到,專門刊登程式碼的「電腦教育雜誌」,「電腦時代」,「第三波」,「科學模型」之類。可能是因為我四叔年輕時在英軍服役,所以我也找到一些古舊的七十年代軍事雜誌。
所以我小時候對於能夠寫雜誌,在報章上寫文章的人與記者,有一定程度的憧憬。畢竟他們塑造了我的少年與思想,不過我倒沒想過我自己可以做這種職業,因為我寫字真的很醜,而且內容又天馬行空,例如我中學時寫龜兔賽跑的結局就是兔子用核武終於擊破了烏龜的殼而將烏龜種族清洗了,以及中國人怎樣為了報仇而跑去東京搞大菩薩之類,所以作文的分數通常很低,我是覺得我最不可能的就是從事文字媒體這種職業,理工類型的職業比較適合我,我小時候覺得醫生是一個字寫得醜的人從事的職業。
可是香港是一個變化得特別快的地方,去到我中學的時候,有一天我在旺角,被塞了一份蘋果日報,那就是蘋果日報創刊時。自此之後我就成為了蘋果日報的讀者,為甚麼呢?因為他很便宜,在當時報紙五元一份,蘋果日報是兩元一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裡面的政治立場很討香港人喜歡,就是堅定支持民主的報紙,印刷也比其他報紙精美。
但蘋果日報也宣佈了所有其他報章的死刑,我小時候看的報紙,大部份都經歷不起減價戰的衝擊,天天日報,新報之類都走不到二十一世紀。當然不是全部消失,但是剩下來的報紙,除了蘋果日報堅定支持民主派外,回歸後的香港報紙大多內容都很明顯走向親政府。或者我不介意他親政府,就是不再好看了。
而蘋果日報我也沒有看很久,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漸漸的不想看,蘋果日報很熱衷的報導一些藝人緋聞,醜態,新聞報導本身也傾向煽情,照片通常也不顧受害者的感受,其實就是很滿足人類獵奇以及看不得人好的心理。我知道大部份人都喜歡看這些八卦,但是我自己多少是不喜歡這種東西,這世界的惡意我見識多了,我不想在報紙上也是看到這種東西。而那時候網絡正興起,我不如將報紙的錢省下來,上臺灣的網站看當時的人分享資訊,我也因此才接觸臺灣的BBS,之後我就沒再看報紙了。
雖然作為報紙專欄作者的我好像不應該說自己不看報紙?
對於香港報章最後的下場是這樣,對於這個從小喜歡看報紙的我來說,感受是很深的,這是年輕一輩未必能感受到的,畢竟他們一懂事這世界就只有蘋果日報可以看了。與其說是因為報章的消失,不如說在他消失之前,他早已變成我不想看的東西,向著兩個極端走去,不是宣傳機器,就是從人類的劣根性中吸引讀者。對我來說只是不同方向的墮落,當然,這並不是說我討厭蘋果日報,對於蘋果伴陪對民主有期望的香港人走過了二十年,我是給予正面評價的,而我也很清楚,當大部份人想看那些煽情八卦時,我只是個異類而已。
但我不想一直看別人的八卦,痛苦與醜態,或者各種歇斯底里的政治宣傳,因此我變成只看雜誌。然後雜誌甚麼的,都漸漸越來越少,我連雜誌都不太買了,因為也沒甚麼可以買的。之後大家都知道了,網絡的興起,其實對於傳統媒體業來說是巨大的衝擊,變成了夕陽行業。
網絡漸漸取代了過去的所有媒體,那些報章上的專欄作家消失了,變成了博客或者寫 patreon 的傢伙;收音機就變成了 podcast;今天我們看 youtube ,其實就是以前我們小時候看電視的代替品,上面每個播主做的其實就是以前的節目,看達哥就像我小時候看亞洲電視的電玩節目,知識型頻道就是「科學世界」,旅遊播主就是旅遊節目,以及各種網紅基本上就是綜藝節目;在 netflix 上你一樣可以看電視劇。
他們比起傳統媒體最大的分別,是沒有了總編輯這個人,所有東西的質素都沒有把關,裡面可以有錯的資訊,可以胡說八道,或者像我一樣經常寫別字,但同樣地以前沒有機會出現的內容今天也可以找到了。例如有些播主專門談魔法門之英雄無敵可以談幾百期,這種內容在以前的媒體應該很難容納。而且能夠與讀者與觀眾互動這一點就電爆了傳統媒體。
今天所謂沉迷網絡與手機,實際上,只是因為網絡將「書本的讀者」,「雜誌的讀者」,「電視的觀眾」,「收音機的聽眾」,「電影愛好者」,「打手提電玩的人」以及「煲電話粥」都混合在一起。在八十年代時,可能他們在各自做的是不同的事情,一人看電視一人在拿著黑膠電話在講有人在讀報有人在看書,今天看起來就全部都是對著手機滑,但其實各自做著不同的事。
因此我不喜歡說別人沉迷網絡,畢竟要搞清楚,他在網絡上做甚麼?拿手機看電子書的人,跟拿著紙本書看的人,做的其實是同一樣的事情,總不能說後者是文化活動,前者是浪費時間,只因為後者看起來比較儒雅?我在手機上看完整套馬爾基維利的「論李維」,這會比我看紙本的較沒營養嗎?
如果你看的是有營養的文字,那你跟十九世紀拿著書本閱讀的紳士,是做同樣的事,同是開卷,同是有益。同是開卷有益。看知識型頻道的人,以及看網紅們滋事搗亂的人,也不是同一種行為。雖然後者明顯更受歡迎,也引起別人的模仿,但把這兩種人混為一談也是不公道的。
網絡的資訊並不見得比傳統媒體的內容低級,只是這很看你個人的口味與目光,最好的東西與極惡的東西,同時存在於網絡,而沒有人能告訴你誰善誰惡。能判斷的人可以從網絡上得到很多,不能判斷的人則更容易被立心不良的東西所迷惑。而網絡對這世界來說太新了,道德與教育甚至法律都不給予任何有效指引去怎樣選擇資訊,他對你的意志力考驗很大,意志不堅就很容易被影響。
而且,當初侵蝕傳統媒體令他倒下的力量,是一樣會侵蝕網絡的。當初我說我不再看報紙了,是因為報紙終究變成煽情,操控,八卦的內容為主。而網絡也是這樣不斷的被蠶蝕,那就是臺灣人所謂的公關公司,或者網軍,他們的行為自然離不開大量建立假賬戶,製造新聞,歪曲資訊,騎劫本來正常的討論區,或者各種利用或煽動人類惡性的行為。關於他們做甚麼,我相信大家都很清楚,我並不需要特別去解說。
明顯地,出現在香港報章末期的情況,正在網絡上出現。我在想,為何當初八十年代的報章那麼好看,但之後卻變成我不喜歡的東西呢?最終為何總會惡化成這狀況。隨著年紀大了,我才知道答案。
回想在那些雜誌與報紙我都喜歡看的時代,那些報章與雜誌,雖然也有廣告,但較大部份是真的靠讀者的錢來生存的,所以他的內容才能夠較為自主,而且以市場導向服務讀者的。而隨著人事成本變貴,他的價錢也越來越貴,所以一份報章要去到港幣五元(三十年前的五元)才能夠做下去,但這就是內容的價錢。
報業減價戰把他砍到兩元,那實際上就是減少了讀者買報的錢,在傳媒中重要性的比重。既然不從你身上賺錢,那這些媒體又怎樣維持運作?答案就是他變成了靠廣告商出資,所以在九十年代中間很多雜誌都變成一本厚厚的廣告,有看過軟體世界的人一定會知道的。但即使是廣告書,其實他還是良性的,只要他要把廣告弄得有趣,把商品描述得你想要買。去到後期,就直接有免費報紙,看起來不用錢有報紙看很合大家愛小便宜的個性,但實際上也是代表讀者的重要性下降。
慢慢地連商業廣告都不足以支撐傳媒,人事成本又增加,那傳媒就只能賠本做,去到賠本做的時候,那就是我愛看的東西終結的時候,因為賠本的生意是應該完結的。那能營運下去的媒體會是甚麼人呢?甚麼人會賠本做媒體呢?這答案是很顯然的,就是有政治意圖,錢從政治來的人,這也是為何最後香港的媒體都變成了政治宣導,因為當商業上媒體做不來時,能夠養這些媒體人的錢,就是政治錢。最終這些媒體如果能活下來,原因就是被代理人們收購控制了。
這時候,給讀者營養與內涵已經毫無意義,畢竟一個好的讀者跟一個沉迷獵奇八卦的傻瓜,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他們需要的只是對大眾的影響人數,這能夠影響一人一票的選舉。所以必然是以低級的內容去吸引讀者,畢竟被這些吸引的讀者,往往更容易被煽動與迷惑。那想看內容的人,基本上就直接被排除在服務對象外。
媒體人也要吃飯,也要找工作,如果到處都是沒有工作的媒體人,那麼即使是有明顯政治立場的資金去給他們飯吃,他們也沒有甚麼別的選擇。或者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但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其實僱用一些政治立場跟金主不太相近的媒體人反而更好掩飾他是政宣機器的本質,畢竟這些東西平時越能貼近大眾越好,只需要關鍵的時刻才會展現真正立場帶風向。當媒體畢業生太多,傳媒缺不足以給他們都有工作,這些就業需求,自然也造就了失德媒體,孕育網軍與公關公司的環境因素。這跟香港報章後期的墮落是一樣的,這也是資訊太廉價的副作用,到頭來也是錢作怪。
可能會有人說,找不到媒體工作,現在媒體畢業生還可以當播主,當網紅啊?哪有這麼容易呢?網紅這種有一半是藝人,是娛樂事業,也等於創業。不是說成功就能成功的,對於需要穩定收入以及一份體面工作的新鮮人來說,這其實不是好的選擇。更不要說僧多粥少的問題,總之這並不是一個解。特別是當網軍或者公關公司能夠有不錯的收入時,我真的想不到一個年輕人要怎樣抗拒,畢竟他不從事媒體也沒甚麼可做了,可是能從事的媒體往往就只是類似的東西。
恐怕日後這種力量來越來越強,網軍會越來越多吧。(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原標題:從喜歡看報紙,去到最後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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