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上報專欄政經交鋒中國帷幕

吳奕軍專欄：從鄂爾多斯的《老獸》看見中國的經濟泡沫

吳奕軍 2018年08月31日 07:00:00

鄂爾多斯鬼城現象是中國政經建設浮誇的縮影。（美聯社）

以中國內蒙古鄂爾多斯之興衰為背景的電影《老獸》，觀後令我低迴與震撼的，不僅是無賴的老獸、殘酷的家庭悲劇，更有世界規模最大的「鬼城」，以及近年被極力掩飾的中國經濟悲歌。

中國傑出青年導演周子揚的處女作品《老獸》，拮据籌備與等待長達三年，終於結合純粹寫實與超現實意象，成功呈現「作家電影」藝術層次，亦具備成熟商業片之戲劇張力，獲得許多國際獎項，去年在台灣的54屆金馬獎入圍四個獎項，並為周子揚拿下「最佳原創劇本獎」，男主角「老獸」涂們則奪得金馬獎影帝，劇中紮實的編導與演技值得褒揚，實至名歸。

《老獸》男主角老楊（涂們），曾經是鄂爾多斯房地產大老闆，投資失利破產之後，年約六十的老獸仍舊沈迷享樂，逐漸淪為乖戾霸道而且遭受子女嫌惡的老混蛋，某次偷竊癱瘓老妻之緊急手術費之後，讓勉強湊齊手術費的子女們爆發積鬱已久的怨氣，集體綁架老獸強簽合同、監禁地下室，繼而引發一連串荒謬而淒涼的家庭悲劇。在特寫鏡頭的逼視下，「老獸」涂們猶如一匹竄行全劇之困獸，囂張跋扈卻偶爾流露孤寂與善良。

泡沫經濟的縮影

中國內蒙古西南方的鄂爾多斯是《老獸》故事的主舞台，《老獸》則猶如鄂爾多斯泡沫經濟的紀錄片，片中晦暗的映像不斷浮現出廣闊草原上高聳的建築群以及廢棄廠區。

鄂爾多斯當中，總面積超過三個香港的「康巴什」廣闊地盤，原本規劃給一百萬人居住，如今入住不到十萬，入住者水電、電梯等故障問題嚴重，四成以上建築工程停擺多年。上百位國際知名設計師作品，不論是否完工，幾乎全部淪為荒野寒風中的建築模型。

美國時代雜誌2010年曾以圖文報導鄂爾多斯淪為超現實空城之奇景，並且冠名為「現代鬼城」(Ordos, China: A Modern Ghost Town)。

由於地方政府拖欠企業，企業拖欠融資公司，融資公司拖欠投資人，陷入鉅額三角債困境，大量涉及投資糾紛的官商與平民竄逃外地，黑白兩道自身難保，於是政府曾經高歌的「全民投資」迅速淪為「全民追債」，鄂爾多斯也因而被稱為「債城」--相對於風光時代的封號「內地香港」、「草原上的杜拜」，是莫大諷刺。

鄂爾多斯崛起與沒落

鄂爾多斯(Ordos)這地名2001年才誕生，蒙古語意為許多宮殿，頗有炫耀意味，原名伊克昭盟的鄂城過去曾因貧困被譏為內蒙古的大西部，2000年之前當地幾乎沒有汽車，其崛起而暴富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

鄂爾多斯資源豐富，是天賜寶地，其財富崛起因素俗稱「羊煤土氣」--盛產羊絨、煤礦、稀土、天然氣。其中高級羊絨產量世界第一，佔全中國三成，煤礦產量為內蒙古五成（佔全中國接近兩成），天然氣存量為全中國的三成。這些資源中最主要的財源是煤礦，約佔地方財政收入一半，鄂爾多斯全區七成為煤礦礦脈，面積廣達台灣的1.7倍。

2000年初期，由於中國經濟全面發展創造大量建設需求等因素，中共也開始核可民營企業採礦權，創造巨額財富與地方稅收。鄂爾多斯地方政府拚業績，運用暴富所得開發面積廣達三個香港的新區「康巴什」。外界巨額資本聞風湧入，引發炒房炒地熱潮，建築規模龐大，政府補貼地主以及短期投資獲利之數額都相當驚人，民眾食髓知味，放貸給開發商的居民超過八成，熱烈響應政府「全民投資」口號。

2002年中國煤炭價格攀升，得天獨厚的鄂爾多斯經濟高速成長，原本貧窮的鄂爾多斯鹹魚翻身，平均房價十年漲了十倍，2004年政府豪氣推出五年大開發計畫，從2003年到2008年，鄂爾多斯的GDP五年成長5.75倍，2008年人均GDP在全中國排第三，高過深圳。2009年中國社科院發布《2009年中國城市競爭力藍皮書》，鄂爾多斯的綜合增長競爭力在全中國城市排名第一。

2009年至2012年，台灣許多主流媒體也曾經吹捧鄂爾多斯暴富之奇蹟，轉述地方官員對未來多年前景之樂觀自信，卻未預見其潛在的巨大風險。

2012下半年中國煤炭價格下跌，中共開始嚴控，銀行隨即收緊貸款，鄂爾多斯開發熱潮急速冷凍，鉅額投機與債務盤根錯節，房地產泡沫破裂，破產、停工、跑路、詐騙之個案頻傳，官方估計影響上百萬人，損及金額高達4千億人民幣。

2014年有香港媒體深入鄂爾多斯調查發現，中共積極推動城鎮化政策，以地方GDP作為考核主要標準，地方政府大興土木力拼業績，不符人口需求的巨型城鎮、爛尾建設大量湧現，連地方官員、公安、國企都在放高利貸，結果大量放貸與申訴者投訴無門，債務危殆。目前人口不到200萬的鄂爾多斯，殘留大量廢棄煤炭加工廠、工業廠區、高樓社區、豪華別墅與公共建設。

鄂爾多斯鬼城現象是中國政經建設浮誇的縮影，中共以為「硬體有了，軟體跟進」，自2002年大量發展城鎮化，加上錯誤的地方政府考核模式，在河南、湖北、雲南、貴州等省份也有快速興建新城鎮而後淪為空城之現象，媒體指出中國這類空城市至少有五十座。

相對其他空城而言，鄂爾多斯天然資源豐富，地方財富暴發，擁有獨特自然景觀，又是名列前茅的樣板指標，耗費鉅資高調建設之後隨即淪為空城，氣氛特別超現實，也就特別受到國際矚目。

依賴虛擬貨幣亂象

去年中國媒體報導，鄂爾多斯因為地大煤多，廠房與電費便宜，逐漸被傳為虛擬貨幣挖礦天堂，這種「意外的福音」似乎為這世界最大的鬼城帶來一線生機，其發展尚待時間驗證。

若果如此，這又是另一種以地方殷實生活為代價，盲目追逐虛擬暴富之荒謬現象，不知是鄂爾多斯的宿命？還是種中國式的黑色幽默？

鬼城現象是中國房市泡沫化鐵證，從鄂爾多斯看來，地方政府炒地皮賺取暴富，加上績效考核鼓勵，其他行業的國企也積極介入壟斷土地，藉由炒地彌補本業鉅額虧損，國有銀行則提供大量低利貸款協助這些國企搶奪土地，特權集團不計代價建造鬼城，賺錢落跑。利之所趨，至今全中國徵地強拆的官商黑白勾結與居民衝突不斷，亂象已如野火燎原。

一葉知秋，中國經濟糾紛越演越烈，近期P2P、有色金屬投資、公營單位龐氏騙局等多種金融投資糾紛頻傳，無數受害人投訴無門，甚至大量慘遭「維穩」「帶走」，北京、上海、杭州等主要城市都爆發聚眾散步抗議事件，中共忙於刪帖封鎖新聞，各種債務危機已經令中共當局疲於奔命。

從2012年延續至今的鄂爾多斯困局是中國經濟畸形發展之具體象徵，中國經濟泡沫連環爆，會不會淪為一個巨大的鄂爾多斯複合體，已經是2018下半年舉世關注重點。

※作者為鉅石智庫創辦人，關注時局之平衡資訊與風險擴散效應。曾任網路行銷投資高管。台大政治系畢業、波士頓大學大傳碩士，於哈佛大學研修電商課程，新加坡國立大學高階管理課程結業。goldenrockthinktank@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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