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政經交鋒

一片歷史之葉的凋零

陳嘉君 2019年02月15日 00:00:00

在所有所有的侮辱與毀謗施明德的案件裡，唯有高俊明牧師是唯一一個「不合時宜」地道歉的人。（作者提供）

高俊明牧師走了，91歲。

他的歲數告訴我們，他生在日本時代，他必定也親臨過二二八事件。

而在一個人人生應該最輝煌的時代，二十歲到五十八歲，他像所有同時代的台灣人一樣活在戒嚴恐怖統治之下。

前不久，我很難過聽到有政治人物說：「在那個時代，我們不是都選擇屈服了嗎？」也許說話的人只看到自己，沒有看到歷史。雖然我們都是沒有選擇地活在那個時代，但是在那種時代，難能可貴地不就是那些選擇「不屈服」的精神嗎？屈服了是人性，是不得已，這可以理解，所有的恐怖統治所要達成的目標就是人民的屈服。可是人類是奇怪的，總是在每一個時代裡都活著那麼一些「不屈服者」，一些「不合時宜」的人。

在高唱「反攻復國，消滅共匪」的時代，他「不合時宜」地發表人權宣言宣揚「新而獨立的台灣」。當人人（本省人與外省人）皆曰可殺的叛亂犯施明德在逃之時，他「不合時宜」地窩藏了這個他只見過二次面的「江洋大盜」。

高俊明牧師與施明德先生在美麗島事件之前，其實僅僅見過二次面，其中一次還是遠遠地看見而已。多年後，高牧師對記者說：「我幫施明德，並不是為了他個人，而是為台灣，那時施明德為了台灣民主、人權打拚，所以我不怨嘆。」

我此生有幸親自與高牧師見到兩次面，一次在自宅接待高牧師夫婦，一次在美麗島35週年的紀念會上。2006年夏天施明德先生站出來領導「百萬人反貪倒扁」運動時，高俊明牧師在媒體上攻擊施先生是：「賣台第一勇士！貪財好色！」這件事情對施先生來說是萬分悲痛的，他思考了將近兩年，在提出告訴的期限快到時，寫了一萬四千多字的訴狀《痛苦的抉擇──我為什麼必須控告高俊明牧師》。當時一位基督長老張南驥教授，自告奮勇帶著這份訴狀親自去台南拜訪高牧師，非常「不合時宜」地，高牧師馬上親筆寫下「道歉聲明」，表示：「在耶穌基督的愛與正義之下，... 我深深地後悔我說了那樣嚴厲的話，也要懺悔我不當的言論於上帝與眾人面前。」隔天下午，我們在家中款待高牧師夫婦，我們一家人與他們一起沐浴在愛與和解的榮光裡，那天午後的陽光特別耀眼與溫暖。

這些不合時宜的事，有些會惹來殺身之禍，有些會引來牢獄之災，確實歷史也如此演變，人卻沒有後悔。

在所有所有的侮辱與毀謗施明德的案件裡，在所有所眾多的被告王幸男、王定宇、王世堅、許榮淑、林一方、林國慶、黃越綏、林昶佐、謝欣霓、陳亭妃、郭信良、林樹枝、黃昭輝、錢林慧君之中，唯有高俊明牧師是唯一一個「不合時宜」地道歉的人。

每一個時代，都需要「不合時宜」的人。

高牧師，向您致敬，永遠懷念您。

※作者為施明德文化基金會董事長

高俊明施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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