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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論壇》法西斯視角：「反猶太主義」是受壓迫者　和特權者的組合

齊澤克（Slavoj Žižek） 2023年06月05日 07:00:00

齊澤克（Slavoj Žižek）
●歐洲高等學院哲學教授
●倫敦大學伯貝克人文學院國際主任

2023年5月14日，歐洲猶太人協會（EJA）在葡萄牙的波多舉行年度會議，會中通過決議，呼籲以不同的態度面對「反猶太主義」與「其他形式的仇恨與歧視」。該協會敦促其他猶太組織應拒絕「多元交織性」，這是一種將特定群體歸類為「特權」或「受壓迫」的概念框架。根據該會協會的說法，「反猶太主義是獨一無二的，必須以此態度視之」，畢竟它「在許多國家得到國家認可」，「受到聯合國的保護」，並非總被視為一種「其他受仇恨影響群體的種族主義」形式。

但從猶太人的角度來看，為何特權與被壓迫者間的多元交織性與分界線是有問題的？一般來說，多元交織性是社會理論與實踐分析中的一個有用概念，當我們考慮特定的個人或群體時，我們發現他們被壓迫或享有特權的經歷，反映一系列各色各樣的因素。

讓我們借用一下維基百科的定義：

「多元交織性是一種分析性的理論框架，用來理解由多個個體的各種社會和政治身份組合，所引起的不同特權或壓迫歧視。多元交織性定義了優勢與劣勢的多種因素，例如性別、種姓、性取向、種族、民族、階級、宗教、教育、財富、殘疾、體重、年齡及外貌。這些社會身分彼此交叉與重疊，既能賦予權力又帶來迫害。」

辛辛那提大學國際關係教授魯妮安（Anne Sisson Runyan）解釋說，關鍵在於「壓迫的形式不僅會累加，就好像它們本是完全獨立的各種優勢一樣。更準確地說，有色人種女性經歷的種族歧視，與有色人種男性不同，就像她們經歷與白人女性不同形式的性別歧視一樣」。

出於相同原因，針對「猶太人」的反猶太思想結合了宗教、種族、性、教育、財富和外貌等特徵。遭「猶太人」污名化的還隱含各種其他特質，例如不潔、教條式地遵守宗教規則、邪惡的金融投機，以及隱藏的全球影響力，這些都在納粹的政治宣傳中被刻意地凸顯。多元交織性分析的結果是，所有人都因為構成其身份的特質，經歷獨特形式的壓迫或特權。試想一名低收入的黑人女同性戀者，幾乎在世界任何地方都處於四倍的劣勢。

那麼，為什麼那些堅持反猶太主義獨特性的人，會否定多元交織性呢？現在西方已開發國家的猶太人，所面臨的壓迫是更糢糊的，因為猶太人往往佔據著經濟或文化上的特權地位，而猶太人與財富及文化的聯繫（例如好萊塢）在大眾想像中，原本就是典型的「反猶太」指標。EJA擔心這種壓迫和特權的結合，使反猶太主義成為另一種形式的種族仇恨，不僅與其他形式相當，與其他壓迫方式共存時甚至更顯溫和。當我們戴上多元交織性的有色眼鏡時，EJA擔心對「猶太人」的仇恨，在更廣泛的仇恨分類中只會顯得渺小。

這樣的恐懼有道理嗎？

EJA堅持認定「反猶太主義」有其特殊性，這是正確的。不同於其他的種族主義，反猶太主義的目的並非迫使猶太人屈服，而是要消滅猶太人。反猶太份子並不認為猶太人是低等的外國人，而是神秘的主宰者。納粹大屠殺與殖民主義史上的文明毀滅是截然不同的，是一種企業化組織下的獨特毀滅現象。

就是這種「受壓迫者」和「特權者」的組合，成了理解反猶太主義的關鍵，至少是現代的形式。在法西斯主義統治下，「猶太人」充當了外來入侵者的角色，可能因為貪腐、脫序與剝削而遭到指責。將「被壓迫者」與「特權者」間的衝突，投射到一個代罪羔羊身上，可以分散人們的注意力，而忽視這類鬥爭本就存在於他們的政治和經濟秩序的事實。許多猶太人享有「特權」（在他們的財富、教育和政治影響力層面上）的事實，正是反猶太主義的根源：「被視為特權」使猶太人成為社會仇恨的目標。

當人們試圖利用反猶太主義的特殊地位來支持雙重標準，或禁止對猶太人普遍享有的特權進行任何批判與分析時，問題就會發生。2020年《明鏡周刊》有關反猶太主義與針對以色列的「抵制、撤資、制裁運動」(BDS)敘述中，有一句雋語：「猶太人決定了誰是反猶太份子，而非潛在的反猶太份子所決定」。如果事實真是如此，我們難道不該用同樣的原則面對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嗎？只因為身為巴勒斯坦人，他們就被剝奪了土地與基本權利。

不僅如此，EJA的立場還依賴於它自己的多元交織性框架。由於「猶太人」和「富有資本家」間的關聯，任何對於某些特定猶太人擁有特權地位的分析，都會立即被譴責為反猶太主義，甚至以相同理由拒絕對資本主義的批評。馬克思主義的論點中，關於反猶太主義是一種原始、扭曲的反資本主義的論點被顛倒了：反資本主義才是反猶太主義的假面具。

如果這意味著猶太人的傑出，又與資本主義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我們是否只留下了一個古老的反猶太譬喻？難道我們沒有直接挑撥窮人與被壓迫者，將他們的不幸歸咎於猶太人嗎？其他猶太組織應該反對EJA的立場，並非因為需要在不同形式的種族主義之間取得「平衡」，而是為推動反對「反猶太主義」的艱苦進程。

（翻譯：於慶中，責任編輯：楊淑華）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Anti-Semitism and Intersectionality》，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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