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論壇》小說視角:從虛構故事解析中東戰事 洞悉現實世界扭曲邏輯

齊澤克(Slavoj Žižek)    2024年10月20日 07:00:00

齊澤克(Slavoj Žižek)
歐洲高等學院哲學教授
倫敦大學伯貝克人文學院國際主任

 

 

德裔美籍小說家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在1929年寫了一本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著名小說《西線無戰事》,描繪前線壕溝中的日常生活。若把這個標題一百八十度翻轉,似乎非常吻合哈馬斯(Hamas)突襲以色列一周年的現狀。當媒體報導每一個令人驚訝的新發展——哈馬斯領袖哈尼雅( Ismail Haniyeh) 和真主黨領袖納斯拉勒( Hassan Nasrallah )被擊斃;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南部;伊朗對以色列發射彈道飛彈。實際上,事態的發展正變回它們原來的模樣。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各種潛在發展,正在一一實現中。

 

從更廣泛的歷史和哲學角度來看,以色列的批評者聲稱以色列未能完成摧毀哈馬斯的任務,只殺害了巴勒斯坦人和夷平加薩,其實他們忽略了一個關鍵。回想一下以色列在10 月 7 日之前的戰略。多年來,以色列確保外國的資金能夠流入哈馬斯,藉此維持巴勒斯坦內部的分裂狀態,進而阻止任何有利兩國方案的進展

 

當然,以色列在加薩、約旦河西岸和黎巴嫩採取的是自衛行動。但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如何定義 「自我領土」。如果俄羅斯佔領烏克蘭部分領土,並宣稱這是俄羅斯的一部分領土,那麼俄羅斯在鎮壓反抗者時,是否可以宣稱是自衛呢?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時,德國入侵比利時,據說比利時的一位部長指出:「無論歷史學家日後如何評論這場戰爭,都沒有人能說比利時攻擊了德國」。然而,自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對既定事實的尊重不復存在。克里姆林宮及其盟友聲稱是烏克蘭挑起了衝突,這個說法與宣傳愈來愈具成效。

 

以色列的說法也不遑多讓。當以色列國防軍 (IDF) 在 10 月 1 日對黎巴嫩發動「有限的地面行動」時,大家不禁想起俄羅斯將入侵烏克蘭委婉地說成「特殊軍事行動」。這兩個情況,我們都可以套用馬克斯(Groucho Marx)的說法: 它可能看起來像戰爭,也可能讓人感受到戰爭的痛苦;但別被這些說法蒙蔽了。這些確實是戰爭。

 

同樣地,事態正回到原來的樣子。七月下旬,以色列多位部長、國會議員、記者和電視評論員譴責國防軍憲兵突襲以色列南部的斯德泰曼基地(Sde Teiman ),起因於有報導指出以色列預備役士兵虐待巴勒斯坦囚犯。儘管是其他以色列預備役士兵揭發了此事,但憲兵突襲和逮捕行動仍引發了大規模的公眾抗議。目睹這一切暴行的士兵感到駭然,英勇地站出來指控基地的安全人員用金屬棒性侵巴勒斯坦囚犯。有些囚犯最後因流血過多而死

 

然而,一些以色列官員不但沒有對這種暴行感到憤怒,反而對起訴此案的人感到憤怒。請看以下來自以色列國會(Knesset)的辯論紀錄,由英國記者歐伯恩(Peter Oborne)報導

 

未透露身分的以色列國會議員:「這是瘋狂的,檢察官辦公室有人認為可以因為士兵對努赫巴(Nukhba,哈馬斯精銳部隊)恐怖分子所做的事情而逮捕他們。我們不能再像往常一樣……」

 

[插話]: 「把棍子插進一個人的肛門,這合法嗎?」

 

國會議員:「閉嘴!是的,如果他是努赫巴,士兵做什麼都是合法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或者考慮一下以色列電視台一個小組的討論片段(也由歐伯恩分享):

 

第一位小組成員: 「士兵涉嫌性侵帶著鐐銬的囚犯 ——這不會讓你在意與關心嗎?」

 

第二位小組成員: 「我才不管他們對那個哈馬斯做了什麼。我認為唯一的問題是,國家並沒有把虐待囚犯當作政策。首先,這是他們活該應得的,也是一種很好的報復方式。其次,也許能發揮嚇阻作用。」

 

想像一下,如果這一切發生在俄羅斯,我們會有什麼反應?聽起來可能很瘋狂,但要解釋我們的道德困境,最好的方法可能是接受陰謀論。將近一年前,我想像以色列和哈馬斯的強硬派通了一個電話:

 

以色列强硬派: 「嗨,你還記得我們是如何謹慎地支持你們對抗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嗎?現在你們欠我們一個人情: 你們為什麼不攻擊和屠殺一些靠近加薩的猶太人呢?他們是阿拉伯人的朋友,是和平主義者,所以我們不需要他們。我們需要結束民眾我們的抗議,分散大家對西岸緩慢種族清洗的注意力。全世界都會對你們的暴行感到震驚,而我們就可以扮演受害者,實現民族團結,加速西岸的種族清洗!」

 

哈馬斯强硬派: 「好吧,但我們需要你們幫個忙: 為了報復我們的屠殺,你們必須轟炸加薩的平民,殺害成千上萬的人,尤其是兒童。這將在全世界煽動反猶太主義,這才是我們的真正目標!」

 

以色列强硬派: 「沒問題,我們也需要反猶太主義復辟,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扮演受害者的角色,為了自衛而為所欲為!」

 

當然,這種虛構的劇本令人覺得可憎。但請回想一下哈里斯( Robert Harris )的小說《獵殺幽靈寫手》(The Ghost)(後來被羅曼.波蘭斯基改編成電影)。小說主角是一個影子寫手(文膽),客戶是英國前首相 亞當‧朗恩(Adam Lang,以布萊爾〔Tony Blair〕為原型),他發現朗恩一直以來都被安插在工黨內,並受到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的操縱。《觀察家報》的一位評論家在評論這本小說時,為這本書揭露的內容「感到震驚與駭然」,寫道:「它太令人震驚,簡直不可能是真的,儘管如果是真的話,確實可以解釋英國近代史上幾乎所有的事情。」

 

就跟哈里斯虛構的作品一樣,我自己這個令人反感的劇本也揭露當今這種扭曲互動關係的邏輯: 這不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就能解釋一切。我虛構的電話並不是真有其事,但它的確實是真的。由於原則上允許受害者反擊,這場戰爭讓以色列有機會在「大以色列」進行種族淨化。根據以色列極右翼財政部長史莫崔赫( Bezalel Smotrich) 的說法,加薩的巴勒斯坦人「自願遷徙」,對於加薩以及周圍地區而言,是「正確的人道解決方案」。

 

烏克蘭和巴勒斯坦之間的類比愈來愈強烈,因為一些關鍵的區別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親以色列的西方(特別是美國)現在將其對烏克蘭的支持和對以色列的支持視為同一場全球戰爭中的兩個行動,好像以色列和烏克蘭沒有什麼不同。同時,在偽左派中,許多人宣稱俄羅斯和哈馬斯最初的攻擊都是回應歷史挑釁和壓迫的合理防禦行動,彷彿頓內茨克就是俄羅斯的「約旦河西岸」。

 

在正在形成的新世界秩序中,加薩戰爭是一個節點,濃縮了現代所有決定性的對立面。它是決定一切的地方。今天,「巴勒斯坦 」是一個世界性的象徵——代表所有歐洲的罪孽,也是反猶太主義的源頭。

 

不幸的是,以色列這個因為歐洲對猶太大屠殺的愧疚而產生的國家,正在成為歐洲壓迫和殖民的象徵。歐洲人給了那場種族滅絕的倖存者一片其他人已經居住了幾個世紀的土地。正是這種未解決的原罪,再次妨礙了中東前線的和平與安寧。

 

(翻譯:張瑩,責任編輯: 國際中心 )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Nothing New on the Middle Eastern Front》,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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