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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論壇》歷史視角：中東的戰士國度難消歷史陰影　「完全勝利」只是錯覺

馬毅仁（Ian Buruma） 2024年10月23日 07:00:00

馬毅仁（Ian Buruma）

●《紐約書評》前編輯、作家

法國左翼人士皮耶戈德曼（Pierre Goldman）既是革命幻想家，也是罪犯。他被指控在巴黎一家藥局持槍搶劫時殺害兩名女子死亡，並行搶許多店家。戈德曼雖然坦承竊盜，卻始終否認謀殺，後在1974年被判無期徒刑。

1976年，戈德曼經法庭重審後無罪釋放；這正是塞德烈卡恩（Cédric Kahn）執導的電影《罪後辯護》（2023）的主題。當時，戈德曼已成為法國左派的英雄；許多支持者都旁聽庭審，其中不乏巴黎的文學和文化名流。1979年，他遭到不明槍殺後，尚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也前來弔唁。

這位令人意想不到的英雄人物出生於里昂，他的父母是猶太裔波蘭移民，曾為反抗納粹佔領法國而參與共產黨抵抗運動。對戈德曼來說，猶太人大屠殺是他人生的永久污點。他非常關注反猶太主義的議題，並渴望追隨父親的腳步，成為積極反擊的鬥士。他曾前往古巴和委內瑞拉，希望能見證革命運動，然而回到法國後卻淪為竊賊。在審判期間，戈德曼宣稱他一直想成為一名「猶太戰士」，因為他認為這是洗刷「猶太人恥辱」的唯一方式。

猶太人世紀以來遭受迫害，最終慘遭大屠殺；戈德曼希望透過力量來克服這些恥辱，而許多猶太人都有相同的渴望。這也能幫助我們理解以色列歷史以及總理納坦雅胡（Binyamin Netanyahu）的好戰立場。當然，有諸多原因促使納坦雅胡繼續升級對哈瑪斯和真主黨的軍事行動。如果他讓步，政府中的強硬派將會背棄他，而一旦失去權力，他很可能會鋃鐺入獄。

然而，納坦雅胡的言辭中也多少帶有戈德曼的影子。他經常提到猶太人在大屠殺中孤立無援遭受迫害，並藉此合理化對巴勒斯坦人發動戰爭的行為。以色列受多方要求停止在加薩的戰爭，但納坦雅胡表示：「我們將戰勝滅絕我們種族的敵人。現在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以色列自1948年建國以來，軍事實力就成為其精神核心。一種新類型的猶太人，也就是戰士，將普及這個新國家。但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沒有人提起納粹大屠殺。以色列首任總理古里昂（David Ben-Gurion）希望能拋開這段歐洲歷史向前走。大屠殺倖存者只是尷尬地提醒了猶太人過去的恥辱。

直到1961年，大屠殺的主謀艾希曼（Adolf Eichmann）在耶路撒冷接受審判後，古里昂的看法才有所改變。大屠殺不再象徵恥辱，而是證明以色列存在的使命，確保猶太人永遠不再成為大屠殺的受害者。以色列的學童在參觀奧斯威辛集中營時，都被灌輸一個想法：如果以色列這個民族猶太國家在希特勒上台時就存在，將能有六百萬人免於大屠殺。

納坦雅胡為擔負這個重任引以為榮。他以「安全先生」的形象著稱；在他強硬的領導風格下，以色列的猶太人將能安然無虞。然而，2023年10月7 日哈瑪斯殺害、強姦並綁架猶太人。以色列國防軍對此毫無準備，情報機構也忽視多方警訊；此次殘忍攻擊事件成為他們的深刻恥辱，尤其是人稱「安全先生」的納坦雅胡。

納坦雅胡必須猛烈反擊，且他必須持續反擊。這首先是要保住自己的職位並避免入獄，其次是為了洗刷屈辱，表明猶太人即便要單打獨鬥仍會積極反擊。敵人是真實存在的：恐怖組織哈瑪斯與真主黨極力想要消滅這個國家。然而，10月7日的攻擊事件使猶太人的歷史創傷重新浮現。以色列也在與過去的陰影搏鬥；正因如此，才有人反覆將這些伊斯蘭組織稱作現代納粹。

暴力衝突若持續循環將容易失控，進而導致核武大國加入的更大規模戰爭。此外，納坦雅胡的目標是針對一種意識形態運動的「完全勝利」，但這無法單靠軍事手段實現。最重要的是，戰爭和迫害只會帶來更多恥辱。即使以色列的建國是正當且必要的，巴勒斯坦人卻因此一再飽受羞辱。

當巴勒斯坦人被禁止回到自己的祖居地，在路障和邊境關卡不斷受到欺壓，在以色列士兵的助勢下受到暴力猶太屯墾者的恐嚇，被迫生活在永久佔領或面臨本國極端主義領導人的壓迫時，他們只會變得更加激進好戰。正如戈德曼一樣，巴勒斯坦人很可能會想成為戰士，擺脫身上的恥辱。

若雙方都嘗試透過給對方造成最大程度的傷害，以糾正過去的錯誤，暴力衝突的循環將永遠無法結束。如今真主黨已被嚴重削弱，加薩也已化為廢墟，納坦雅胡或許認為「完全勝利」指日可待，但這是一種錯覺；他所做的只是創造出更多敵人，想要在一場永無止盡的戰爭中透過殺戮來恢復自身的榮譽。

（翻譯：鄭以涵，責任編輯：國際中心）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Warrior Nations of the Middle East》，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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